Art Interests and Practices 作品
Poem Commentary
William B. Yeats
Hermann Hesse
Poem Commentary 诗评
William B. Yeats
(1865 - 1939)
我喜爱叶芝的诗,一是因为其形式精美,二是因为其立意深刻。也许是所受中国古代诗歌的熏陶,也许是自己天生爱整洁,我对形式规整的诗有偏爱。所以在惠特曼和泰格尔的英译诗中找不到多少感觉。而叶芝的诗拿起来就想大声念上几遍。叶芝是个基督徒,但其思想又受到爱尔兰神秘主义的影响。因此他的诗有些很晦涩难懂。但是我在其对待现代性的态度上可以找到一些共鸣。
Sailing to Byzantium
I
That is no country for old men. The young
In one another's arms, birds in the trees
- Those dying generations - at their song,
The salmon-falls, the mackerel-crowded seas,
Fish, flesh, or fowl, commend all summer long
Whatever is begotten, born, and dies.
Caught in that sensual music all neglect
Monuments of unageing intellect.
II
An aged man is but a paltry thing,
A tattered coat upon a stick, unless
Soul clap its hands and sing, and louder sing
For every tatter in its mortal dress,
Nor is there singing school but studying
Monuments of its own magnificence;
And therefore I have sailed the seas and come
To the holy city of Byzantium.
III
O sages standing in God's holy fire
As in the gold mosaic of a wall,
Come from the holy fire, perne in a gyre,
And be the singing-masters of my soul.
Consume my heart away; sick with desire
And fastened to a dying animal
It knows not what it is; and gather me
Into the artifice of eternity.
IV
Once out of nature I shall never take
My bodily form from any natural thing,
But such a form as Grecian goldsmiths make
Of hammered gold and gold enamelling
To keep a drowsy Emperor awake;
Or set upon a golden bough to sing
To lords and ladies of Byzantium
Of what is past, or passing, or to come.
(1926)
扬帆驶向拜占庭
一
那不是一个老人的国度。
青年相互拥抱,鸟栖于树
-那濒危的世代- 纵情欢唱;
鲑鱼的瀑布,鲭鱼的海洋。
禽兽虫鱼用整夏的时光,
盛赞着生死匆匆的万象。
全都沉醉于感官的音乐,
把永恒理智的丰碑忘却。
二
一位老人自然微不足道,
一根棍上挂着破烂长袍,
除非灵魂鼓掌大声放歌,
为它破烂而必朽的躯壳。
也没有纵情欢唱的群落,
只研读自身华丽的杰作。
因此我在海上扬帆远行,
最终来到了圣城拜占庭。
三
圣人们浴着上帝的圣火,
现于墙上金制的马赛克。
请走出圣火,如旋转飞轮,
用圣歌来引导我的灵魂。
请把我耽欲的病心消损,
它系于不知将死的肉身。
愿你们带领我一起进入
那古老而又长青的艺术。
四
一旦走出自然我将不再
仍从自然获取身形血脉,
而是从希腊金匠的手里
获得锤金和镶金的躯体,
来唤醒一位瞌睡的皇帝;
或立于一根金色的树枝,
歌赠拜占庭的公侯太太,
世界的过去、现在或将来。
(2018)
Sailing to Byzantium 《扬帆驶向拜占庭》
这是叶芝的一首思想内涵极其丰富的诗作。创作该诗时作者已经年逾花甲。
这首诗表面上写作者离开自己身处的,但却没有归属感的国度,扬帆远航到圣城拜占庭的过程。然而,这绝不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旅行。诗中充满了多种意象,富含隐喻和象征意义。这些引申涵义昭示着一个深刻的精神之旅。
在诗的第一节中,叶芝描绘了自己身处的国度。第一行就明确指出,这不是一个属于像自己这样的老人的国度。紧接着,我们看到了这个国度中的多重意象:青年相互拥抱、鸟在树上纵情欢唱,以及鱼游于瀑布和海洋。接下来,又是一幅热闹夏天的意象:禽兽虫鱼都在盛赞着生死不息的万象。最后两行为作者身处的国度做总结: “全都沉醉于感官的音乐,把永恒理智的丰碑忘却”。
诗的第二节先写老人在这个国度的悲惨处境:“微不足道”和“一根棍上挂着破烂长袍”。然而,老人的灵魂却同样在大声放歌,他们被冷落时同样可以研读自身华丽的杰作。最终,作者决定离开身处的国度,扬帆驶向拜占庭。
作者到了拜占庭后,诗的第三节又向我们展现了几个不同的意象:圣人浴着圣火、金制的马赛克和旋转的飞轮。这是作者抵达圣城之后,灵魂超脱肉身的开始。这种超脱则在圣人们的引导下进行。
最后在第四节,灵魂与肉体分离,作者彻底超出自然界,进入永恒的境界。这里肉身已经被金身取代。篇首鸟栖于树,纵情欢唱的意象在篇尾以一个不同的形式重复出现。不过,这里木树上的肉鸟已经转变为金枝上的金鸟,而世界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在金鸟的歌声中化为永恒。
在众多的象征符号中,拜占庭无疑是最大的一个。拜占庭在西方历史上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城市。它位于欧亚大陆桥的咽喉要道,在上古时期就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在东罗马时期称为君士坦丁堡,奥托曼帝国时期又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君士坦丁堡在保留古希腊罗马文化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对于后来的西方世界来说,它被看作古代文化的源头和精神的依归。
这首诗通常被在个人层面上阐释。驶向拜占庭的过程就是个人从青年到老年,追求灵魂净化的过程。叶芝自己的解说似乎也支持这种阐释。诗中包含着基督教的明显主题:灵魂与肉体的分立,灵魂挣脱肉体的努力,以及对自然的超脱和对永恒的追求。但是诗中有些意象又超出基督教,例如旋转的飞轮。这象征一种轮回的生命观念,来自爱尔兰的民族文化传统。而另一些意象,如瞌睡的皇帝,象征意义并不是很明确。
对西方文化没有深入理解的中国人,会觉得这些观念非常怪异。在中华文化中,人们同样追求超越。但是我们总是讲身心合一,而不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立;我们追求“纵浪大化中”、天人合一的超越之境,而不是脱离自然的永恒之境。
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在文化层面上来阐释这首诗。在我看来,驶向拜占庭是超越现代文化,向传统文化的回归。现代文化带来了个人在多个方面的解放,但是目前的现代社会总给人过度物质化、感官化的倾向。向传统文化回归并不是要退回到传统社会,而是要为现代社会注入更多的意义。而这正与我自己多年来的心路历程不谋而合。因此,这是我最喜爱的叶芝诗作。
在形式上,诗的四节都由八个诗行构成。基本上每个诗行都采用五步抑扬格,而每个诗节的尾韵模式都是ABABABCC。与此相应,我的译诗采用十言诗行和AABBBBCC的统一尾韵模式。
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and go to Innisfree,
And a small cabin build there, of clay and wattles made:
Nine bean-rows will I have there, a hive for the honeybee,
And live alone in the bee-loud glade.
And I shall have some peace there, for peace comes dropping slow
Dropping from the veils of the morning to where the cricket sings;
There midnight's all a glimmer, and noon a purple glow,
And evening full of the linnet's wings.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for always night and day
I hear the lake water lapping with low sounds by the shore;
While I stand on the roadway, or on the pavements gray,
I hear it in the deep heart's core.
(1888)
湖心岛
现在我要起身,去湖心岛,
用粘土、树枝把小屋建造。
种上九行豆苗,搭起蜂巢,
独居一片空地,蜜蜂哄闹。
那里我将获得几分宁静,
缓缓地从晨纱滴至虫鸣。
那里正午紫灼、午夜微明,
还有傍晚红雀挥翅不停。
我要起身前往,因为每天
我听见湖水低声地拍岸。
当我立在大路、小道上面,
我听着它在深深的心间。
(2018)
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 《湖心岛》
Innisfree 是爱尔兰的一个湖心岛,叶芝儿时住过的地方。这首诗的创作灵感来自伦敦大街上的一个商店橱窗。诗人走在大街上,听到了一个橱窗里喷泉的水声,由此勾起了童年的回忆。当然,这种回忆在诗中被理想化。童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黄金时代,是逝去的理想世界。
叶芝在诗中写道,自己要到湖心岛上去盖一个土墙小屋,种上几行豆子,并且搭起一个蜂巢。然后与蟋蟀和红雀做伴度过每个朝夕。最后倾心地听着湖水拍岸的声音。湖心岛上的悠闲宁静气氛,与伦敦这个大都市中的嘈杂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被赋予爱尔兰独立的象征意义。这首诗甚至被印在爱尔兰的护照上。
《湖心岛》也许是叶芝最著名的诗作。除了上述的政治含义外,诗的本身就很优美。诗中的田园意境令许多人神往。因此,该诗被引用到了诸多其他的艺术作品中,包括电影、电视、音乐和文学。不知叫“Innisfree”的商店是否与此也有关联。
这首诗颇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因而受到众多中国读者的喜爱就不奇怪了。由于我的农村生活背景,该诗对我就倍感亲切。吟诵每个诗行,那一幕幕田园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诗作由三个四行诗节构成。诗行没有遵循特定的格律。据分析,这也有挣脱英语传统诗歌束缚的用意。诗人旨在创作爱尔兰自己风格的诗歌。然而,诗节中诗行的尾韵却遵照标准的交韵模式(ABAB)。
我在译诗中采用规整的十言诗行,并且诗节尾韵采用统韵模式(AAAA),即四行押统一的尾韵。由于语言和格律上的差异,在翻译中需要对语义做大幅度的收放和重排。不过,诗意的准确传达是翻译的第一要务。
诗中的“dropping”一词作“落下”解释有些不太合适。这么解释,“dropping slow”讲不通。“drop”一词与“drip”(滴下)同源。这一意义仍保留在“water drop”(水滴)中。对应的德语词“tropfen”用作动词和名词都有“滴”的意思。所以,在译诗中“dropping”译作“滴下”。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a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1892)
当你老了
当你年迈发灰,昏昏欲睡,
炉边小寐,醒来取下此书。
细细品读,梦现你的双目,
那深深的倩影,柔情妩媚。
多少人爱你优雅的时光,
倾心你的美丽,或伪或真。
唯一人爱你朝圣的灵魂,
爱你变化容颜上的忧伤。
倚坐在炉栅边,微露愁容。
喃喃低语,爱情如何逃逸,
接着漫步头顶上的山脊,
最后把脸藏于群星之中。
(2018)
When You Are Old 《当你老了》
爱情是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它同时也构成诗歌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古往今来关于爱情的诗歌不计其数,对爱情所采取的视角也多种多样。由于特殊的生活经历,叶芝的情诗非常出色。他为了一个女人,一直等到五十几岁才结婚,是在绝望之后与另一个女人结婚。也许只有在如此长期的渴望与失望的煎熬之中,才能最深刻地体验到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总的来说,叶芝的情诗要深沉许多。
这首诗没有写热恋的激情,或者失恋的痛楚,而是对恋人的长久深沉的爱情。这显然不是青春之爱,而是终生之爱。所以,这种爱不仅针对灿烂的青春,也针对衰弱的老年,不仅针对肉体,更加针对灵魂。即便是对爱情的失意,最后一节处理得也是那么的有诗意。根据时间推算,诗人作此诗恰值青春年少。考虑到这一点,该诗更不一般。
在形式上,该诗由三个诗节构成。每节含有四个诗行,每个诗行都采用五步抑扬格(iambic pentameter)。五步抑扬格要求十个音节,轻重交替。我们还可以看到,三节中诗行的尾韵都采用吻韵模式(ABBA)。
这首诗似乎是在中国最著名的叶芝诗作,所以译诗很多。在网上搜索之后发现,极少译诗在准确传达诗意的同时,能够比较严格保留原诗的精美形式。这是我在译诗中想努力做到的。汉语中不存在抑扬格,但是我们可以采用十言诗行。而吻韵模式在汉语中很容易保留。
吻韵模式在传统汉语诗中极少出现。如果大家太受律诗的影响,可能会觉得这种尾韵模式读起来很别扭。带着开放的心态,仔细品读,会更好感觉其中的韵味。
The Falling of the Leaves
Autumn is over the long leaves that love us,
And over the mice in the barley sheaves;
Yellow the leaves of the rowan above us,
And yellow the wet wild-strawberry leaves.
The hour of the waning of love has beset us,
And weary and worn are our sad souls now;
Let us part, ere the season of passion forget us,
With a kiss and a tear on thy drooping brow.
(1889)
秋叶飘落
秋意降临深恋我们的长叶,
秋意降临麦捆里的田鼠;
染黄了铺满湿草莓的旷野,
染黄了头顶上的花楸树。
我们的爱情花朵正在凋谢,
我们的心充满疲倦、忧伤;
在激情岁月逝去前,让我们道别,
一个吻、一滴泪留在你低垂的额上。
(2018)
The Falling of the Leaves 《秋叶飘落》
这首诗是叶芝年少时的诗作,主题显然是失恋。一般年轻人失恋,时常会感到冬天已来临,但是我们这里感触到的则是秋意。全诗只有两节。第一节写景,第二节写情。两节相互照应,相互烘托,有情景交融的效果。中国人偏爱这首诗不仅在于其立意,同时也由于该诗的简短形式接近古汉语诗。
该诗在诗行音节个数和节律上没有遵从统一的规范,但是诗行尾韵却非常规整。诗的两节都采用交韵模式(ABAB),而且一三行都以“us”结尾。因此,全诗读起来朗朗上口。
这种形式精美的短诗最难翻译。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照着字面意义翻译,原诗的形式会丧失殆尽。结果,译诗较原诗会大为逊色。事实上,原诗中许多词语的选择是出于形式的考虑。丢掉形式,过分地屈从词语,有本末倒置之感。所以,翻译的关键在于,在准确传达诗意的前提下,尽力保留原诗精美的形式。
The Cloak, the Boat, and the Shoes
‘What do you make so fair and bright?’
‘I make the cloak of Sorrow:
O lovely to see in all men’s sight
Shall be the cloak of Sorrow,
In all men’s sight.’
‘What do you build with sails for flight?’
‘I build a boat for Sorrow:
O swift on the seas all day and night
Saileth the rover Sorrow,
All day and night.’
‘What do you weave with wool so white?’
‘I weave the shoes of Sorrow:
Soundless shall be the footfall light
In all men’s ears of Sorrow,
Sudden and light.’
(1885)
披风、小船和鞋子
“你做的什么,如此精美明亮?”
“我做一件披风裹住忧伤:
啊多么可爱,在所有人眼前,
会是那披风裹着忧伤,
在所有人眼前。”
“你造的什么,带着帆去远航?”
“我造一只小船载着忧伤:
啊海上疾驰,不分白天夜间,
扬帆的小船载着忧伤,
不分白天夜间。”
“你织的什么,用羊毛如白霜?”
“我织一双鞋子托起忧伤:
悄无声息会是那脚步轻绵,
在所有人耳中,带着忧伤,
突现而又轻绵。”
(2019)
The Cloak, the Boat, and the Shoes 《披风、小船和鞋子》
这是叶芝二十岁时的一首诗作。该诗可说是形式精美独特,意境深沉鲜明,想象悠远宽广。
全诗由六节,三组问答组成。三组问答在形式上有严整的对应关系,对应诗行的格律和尾韵几乎完全一致。某些对应诗行甚至在句法上保持一致,近乎汉语诗中的对仗。这种结构在英语诗中很少见,因为很难实现。此外,诗中元素的重复和变化和谐有致。正是由于其精美的形式,该诗多次被谱成歌曲。
诗的主题无疑是忧伤,“Sorrow”一词在诗中很明显,多次以大写的形式在重要位置上出现。把精神、情感实体化是西方文化的重要特征。在这里忧伤变成了实体对象,诗人在诗中与其发生互动。这在中华文化中会令人感到很陌生。中国人把握情感总是在场境中、运动中进行,很少会把它实体化。
三组问答表达了对待忧伤的三种处理方式。第一种处理方式:为忧伤做一件明亮的衣裳。这可以是淡化忧伤,也可以是把忧伤在心中珍藏。第二种处理方式:把忧伤放航到海上,让其日夜流浪。第三种处理方式:向同样忧伤的人耳中悄悄地倾诉衷肠。人类的情感是如此丰富,只有用诗歌来把握。叶芝是象征主义诗人,作者心中是否还有更深的用意,一般读者不得而知。
翻译这首诗的两个关键点是:首先要尽力保持原诗严整的形式结构,其次要保留“忧伤”一词的显著地位。